火光跳动，暗影斑斑。承天阁顶端的书阁内光影明灭，空气中隐隐透出的一股寒凉将明火的温度推向远处。

长影在书阁与地面交界处被折弯，叠虚柔细，摇摇摆摆。芜幽到了这里，神思已经完全平定。她环顾着书阁，意念一动，数卷丈余长的书卷在空中徐徐展开，沿阁壁盘旋成圆，将里面光线压成黑灰。

但虚无之境内的感应依然让芜幽看得清楚。书卷的竹片，以及部分内嵌的绢布上没有一个字。不仅如此，几卷书卷的尾端还被烧出了窟窿。

“《九州预览》？”芜幽心中吃惊。

《九州预览》竟然是空的这让她感到奇怪。既然什么也看不到，那尘潇的元神去哪了呢？

芜幽正在不解，飘扬的弦音穿透虚空而来。如一记柔鞭抽在了那残破的书卷上，随之芜幽感到脚下一软，只眨眼间便站在了纷飞的黄沙之中。

漫天细沙遮掩着视线，但她还是隐约看到了远处站着一个人。那人周身泛着淡淡细光，在沙尘中显得圣洁缥缈。芜幽只觉空虚的胸膛被蓄上温热，一种远不可及又近在咫尺的不明熟悉感随沙浪翻滚而来，一瞬间似是被人揽入怀中。

她立在那里，感受一个个遥远的瞬间侵入自己的每一寸神识，唤醒了她的心跳。

“咦？”

一声虚音响起，风沙凝固在了空中。

远处的人似是一惊，几个虚晃便到了芜幽面前，一把扯住她的胳膊向四周警惕地望了一眼。

他一低头，两人四目相对。

这一眼，似光阴流转万年，一切凝滞在时间长河中的万物都开始苏醒了。循环往复的生命在每一个刹那交替，实体与虚无交融又分离。一种原始的情感随万物滋生，随万物幻灭，最终切切实实汇聚在两人眼底，形成了彼此的模样。

周围细沙打破了瞬间的凝滞开始流动起来。尘潇握紧了芜幽的手什么也没有说，而是收回目光又警惕地向四周环视起来。

芜幽的心还徘徊在刚刚那一眼的境遇里怦怦直跳。心中涌入无数种她不曾理解过的情感和情绪。

“你是？”那虚音再次传来，将芜幽汇聚的情感冲散，甚至隔空击穿了她的胸腔，她感觉胸口一阵剧痛，险些栽倒。尘潇一把将她揽到身边，才使她稳住。

芜幽又看向尘潇，向他投去疑问。

“我们得想办法离开。”尘潇眼眸深邃，望了她一眼又继续望向天空。

只这一句话，芜幽便感觉到他不是尘潇，而是长乘。

“心中有物，受困于形。无物，则俯瞰六極，遨游四虚，来去自由。有何‘法’，何需‘法’？”

虚音说完，芜幽豁然顿悟。她可以穿梭于虚无之境正是因为没有心。而现在，虚无之境化成实体却也是她逐渐有“心”的转变，她可以通过此境自由去往想去的地方，但一切化实则有了形体有了边界，以及触碰边界的危险。所以她时不时难入虚无，神思一乱还会有沉沦的危险。这既是另一种受困了。

而此时此刻，她切切实实有了心跳，那便说明所处之地便是自我受困的囚笼，而且……

她还没有想完，便被长乘轻轻的一声叹息打断了。两人又望向彼此，长乘道，“无形无法，有形寻常。形有边界必有险境。你怕么？”

“怕。”芜幽望着他，眼中迷惑退去，开始坚定起来，“但不畏惧。”

长乘一笑，暖意淡淡，眼眸亮若星辰。这让芜幽又捕捉到了那种遥不可及的熟悉感。

只在这时，两人脚下一阵晃动，轰隆隆一阵巨响过后沙地竟在两人之间断裂，滚滚沙浪如瀑布滚落断裂的万丈深渊。

长乘随沙浪向下一滑，一把被芜幽扣住手臂。两人吊挂在沙浪翻滚的悬崖边上惊恐地望向彼此。

这一场景，与上次在虚无之境中两人吊挂在神灵契上重叠，同样的感受向两人袭去。只是上次吊挂在下面的是尘潇，而不是长乘。

纷飞的黄沙疯狂将两人卷入悬崖，被敲击的痛感却溶化在彼此怀里的温度中。芜幽忽然感到心绪复杂，对这怀抱又喜欢又有些幽怨。她一时不知为什么会忽然产生这种不像是自己的情绪。

在睁开眼睛以前，长乘心底传来一声叹息。他看到正阳剑在剑魂池悬挂，上面映出了一个人的面容。他看不清那人是谁，可却能感受到那人很重要，他心中竟然涌上痛苦。

“璇瑶……”他不禁唤了一声，这一声将他自己惊醒，同时也将怀里的芜幽惊醒了。

“璇瑶？”芜幽心中升起莫名怨愤，慌张站起身来。如不是她极力克制情绪发展，真就要莫名其妙发起脾气来。只是，她却恍惚间看到自己一脚踹在了长乘胸口上。那画面一闪如发生又没发生一样。她在混沌交织的记忆中徘徊，随着皎洁渐亮的月光缓缓清醒过来。

长乘已经起身，他也是情绪奇怪，望着芜幽。

这一眼，芜幽又觉得眼前人是尘潇。只是，她心中虽奇怪，却并没有问他。任由他拉着自己的手向黑夜中走去。

“我们到了时间混沌之地，最好不要离得太远。被事物隔开还好，若是被时间隔开就找不到对方了。”长乘一边说着，一边望着月亮。

“好。”

见芜幽只说了一个字，长乘忽然顿住脚步，转身问道，“你没有疑问么？”

芜幽眼眸一闪，“可以说么？”

长乘眼神在芜幽身上定了片刻，“你可还记得我曾带你见过一次吴姬天门打开的场景？”

“记得。”

“那你可还记得，我曾对你说过什么？”

“神灵契的四分之一，只能听到声音。若集齐另外三部分，窥得全貌……”说到这里芜幽脑中忽然一闪，“窥？”她自顾嘀咕一声，忽然道，“窥探天机不祥，要折寿。你当时说要将命劫应在自己身上。难道是指的尘潇？”说到这里，芜幽已经开始慌了起来，“那你到底是谁？”

“我是谁，你心中不清楚么？”长乘一笑，继续道，“你果真聪明。”他说完这句，眼神微微一黯，“唉！我也不知，这是不是破解之法。”

“是不是，试了才知道。”芜幽道。

听了芜幽的话，长乘眼中又掠过一丝光亮，赞道，“果然还是那个你。”